那条布满油渍的老旧巷道里，可月蹲在铁门边刷洗锅碗。夕阳光透过锈蚀的铁皮，在她碎发上跳跃，像极了五年前那个被陌生人带走的妹妹。她说爸爸去钢厂值班了，没人了解他把工资偷偷塞进厨房的坛子。

蓝底白条的工装裤磨出膝盖处的毛边，正是老周爱坐的那把木椅的高度。门后挂着的铁饭盒里，还剩着半盒榨菜和三个馒头，那是他临走前特意给可月留的。女孩用指甲划破榨菜包装时，眼泪不听话地混进咸汤里。

钢厂铁匠和月光诗人

老周总说女儿像颗裹着黑土的玛瑙——倔强又硬气。可月七岁时非要去厂里看爸爸打铁，火花溅在她新买的白连衣裙上烧出焦黑梅花印子，他没骂，只是把女儿抱在肩头绕着炼钢炉转了三圈。

钢厂墙角开的蓝莹莹的无名花，老周教可月叫做"钢渣梅"。他说这花不择地，碎石头缝里都能开出亮花。去年国庆可月在作文本里画了钢厂剪影，题作我的珠似宝——她说这是爸爸最珍贵的宝贝。

坍塌的月光地窖

五个月前的深夜，可月蹲在无线电城里拆收音机。老板娘的女儿送来一只裂了天线的复读机，她说想听爸爸录的磁带。午后三点的太阳把水泥地晒得冒白烟，收音机里突然爆出震耳欲聋的刺耳声，震得她摔断了指甲盖。

那天晚上老周没回家。妹妹提前放病假，说要找补习班给校长。可月在厨房里发现壹个发黑的纸盒，里面躺着医院的验单和冻了四年的饺子。麦芽糖在速冻里结晶，像是凝固的月光。

藏在铁皮箱里的月光

十一月十五的工厂运动会，可月擅自把妹妹推上跳绳队。午休时躲在器材室，她从课本夹层翻出爸爸写的诗稿。泛黄的纸页上刻着未完的诗句："月儿始终悬在钢炉口/锻打的火星是故乡/碎铁屑铺就的星河/沉在儿子打鼾的胸膛"

丙烷气罐爆炸新闻见报那天，妹妹跑回宿舍抱紧枕头哭。可月在洗衣房捡到工装裤口袋的火柴盒，盒底刻着他们去世纪公园看流星那天。火柴盒里装着两张车票，终点站写着南方工业重镇——那里也有钢厂，也有满天钢花。

静止的月光碎片

期末家长会上，班主任指着可月的成绩册皱眉。后排传来窸窸窣窣的呼吸，妹妹正对着保温杯猛灌冰水。散会时可月在角落遇见擦玻璃的阿姨，她递上半包软糖，说是老周托付的。

暗红的包装纸上压着钢厂余温，糖块在舌尖化开时，可月突然想起钢厂门口的时辰牌。那天凌晨三点十七的指针凝固成永恒——老周最后的倒班记录停在那个时刻点，像颗卡在轨道上的月光碎屑。

月光怎样成珠似宝

可月仍每天在钢厂外围转悠。她说能听见打铁声里夹杂的说话声，仿佛有无数个父亲同时在说："快看那边，我女儿来了！"天桥下的流浪猫总跟着她，铁轨上滚动的煤球在暮色中活像小时前出炉的钢坯。

春季来的那天，妹妹带来住院证明。可月在输液室窗外摆弄野草根时，突然想起爸爸教过的土话："月光落在铁上会生出水灵灵的青苔。"她折下几枝嫩茎插进输液架的窟窿里，像插一株微型钢厂。

窗外的蒸汽火车轰鸣驶过，轰鸣声在空旷的走廊里震得回音格外长。可月望着那些在列车轨道上流动的光线，突然明白爸爸最后那首未完成诗的深意——或许月光本该沉淀成钢水，浇铸出棱角分明的家的模样。